論向陽

古繼堂

 

 

 

 

古繼堂著﹝1989﹞《台灣新詩發展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頁387-392

   


向陽是台灣青年詩人中的佼佼者,他的作品在台灣連連獲獎,一九七七年獲台灣大專院校新詩獎第一名和台灣青年詩人獎,一九七八年獲吳濁流文學獎詩獎和台中文化中心新詩創作獎第一名,一九七九年獲台灣《中國時報》文學獎敘事詩優等獎,一九八四年獲台灣當局頒發的文學獎。向陽的詩能獲得那麼多人的青睞,連拿獎牌,的確與他的詩的水平和質量有關。顯示出他不凡的詩才。

向陽,本名林淇瀁,,台灣商投縣人。一九五五年五月出生,一九七七畢業於台灣中國文化學院日文系。一九六八年開始寫詩,並開始了詩運活動,一九七一年在竹山組建「笛韻詩社」,一九七五年主詩“華崗詩社",一九七八年加入「詩脈詩社」,一九七九年組織創辦《陽光小集詩刊》。向陽目前擔任台灣《自立晚報》副刊的主編。他三十一歲的年紀已有十八年的寫詩歷史。十八年的寫詩生涯中出了《銀杏的仰望》、《種子》和《十行集》等詩集,並出版有《流浪樹》散文集。

向陽的詩有三小個顯著特色:一,形式獨特;二,題材廣泛;三,語言鄉土口語化。

一、形式獨特。熟悉台灣詩壇情況的人都知道,向陽是有名的「十行」青年詩人。他費了很大的精力,獨家試驗十行詩。每一首詩分上下兩節,每節五行,因而稱為「十行」詩。這種詩的特點是利用傳統古文中的起、承、轉、合的結構法,加以變通和創新,基本上構成內容上的一正,一反,一合。即第一節是正面描寫,第二節是反面印證或對比,結尾處點出全詩的主題。向陽自己把這種先有構架,再來尋找內容裝入的寫詩法,稱之為「提著籠子捉鳥」。向陽在〈試以十行寫天地──我為何及如何從事十行詩創作〉一文中說:「前期立意寫十行,多少總為了要自鑄格律,是拿著形式的籠子,來抓合適的鳥。後期雖有十行的形式,但已偏向於精神層面的發掘。」向陽雖然年紀輕輕,但氣魄很大,他企圖創造一種向記號的詩歌形式,即新的現代格律詩。從向陽的七十二首成功之作構成的《十行集》詩集中看,可以說向陽的目的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或者說大部分達到了。一個僅以宣言要創立什麼,並不十分可貴,但當他用事實宣告創造了什麼,那才是最可貴的,向陽屬後者。因而他贏得了人們的掌聲。從向陽的十行詩來看,他的創造是成功的。請看他的《種籽》:

除非毅然離開靠托的美蘭花冠
我只能俯聞到枝枒枯萎的聲音
一切溫香,蜂蝶和昔日,都要
隨風飄散。除非拒絕綠葉掩護
我才可以等待泥土爆破的心驚

但擇居山陵便緣慳於野原空曠
棲止海濱,則失落溪澗的洗滌
天與地之間,如是廣闊而狹仄
我飄我飛我蕩,僅為尋求固定
適合自已,去扎根繁殖的土地

這首詩寫得成功之處在於:詩人挖出了生命共同具有的一求發展突破,二要找到自我,明白自己時空中的座標。詩的標題「種籽」,就是一切生命的象徵,它要離開花冠,離開枝枒,離開綠葉的掩護,只有這樣才能迎接泥土的爆破,等到那轟然新生的一瞬。當生命出世之後,面臨著新的抉擇,即尋找自己的世界,尋找自己扎根的泥土。這首詩拓開了人們想像的空間,可以引起人的十分豐富的聯想,甚至可以用來思考自己的人生,指導自己的生活。一個青年詩人獨力創造一種詩休,敢於編織同一小型號的籠子去捕一樣大的鳥,而且竟然捉到了一大批,這個事實本身就是一種才華的顯示。不過我還是同意向陽自己的選擇,「後期雖有十行的形式,但已偏向於精神層面的發掘。」新的形式需要去創造,去探索,因為形式美也是文學,特別是詩學的重要內容。任何好的題材,好的思想,若沒有適當的形式去表述,它終究成不了藝術。但是就文學特別是詩來說,有了形式之後,關鍵還是要有好的內容來充實。追求形式可取,追求形式主義則不足道。

二、題材廣泛。我讀了向陽的詩,閉目思之,覺得很多方面的題材都有。有反映現實生活的,有歌頌英雄的,有寫父子兩代情的,有表男女戀情的,有表意念的等等。向陽有一首詩叫〈立場〉,寫得相當別致。從題材上分,彷彿難以歸類,勉強算歸政治類,但感到太牽強,所以我給它劃入表意念表思想這神中性的題材之中。請看這首詩:

你問我立場,沉默地
我望著天空的飛鳥而拒絕
答腔,在人群中我們一樣
呼吸空氣、喜樂或者哀傷
站著,且在同一塊土地上

不一樣的是眼光,我們
同時目睹馬路兩旁,眾多
腳步來來往往。如果忘掉
不同路向,我會答覆你
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

在生活中,立場一般指人們的政治主張和思想傾向。詩人開頭便說,如果有人問他立場,他拒絕回答。這說明,詩人對這種玩藝兒非常討厭。而詩人認為人們呼吸空氣,歡樂哀傷都是一樣的。只有忘記來來往往的不同目標,不同方向,詩人才會告訴你,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這就是立場。詩人反對以不同的觀點、路線而人為地把人們分割為各個集因。他主張天下為世人共歡同樂的、沒有阻隔沒有分裂的世界,這表現了詩人的廣闊胸懷。向陽是一個傑出的現實主義青年詩人。因而他主張詩必須扎根在生活的土壤裡,詩人不能成為空中樓閣,必須有自己的生活基地。他的〈草根〉一詩,既是他文學和詩觀的具體表現,也是他頑強執著爲藝術獻身的形象宣言。請看這首詩:

即使是再莽撞再劇烈的剷掘,
我也會柔曲著體幹忍受。
原不善於面對烈日陰雨的,
你踢走了我藏身的泥沙
還留我一地石礫灰白……

所以只要晚露在闃暗中降臨,
我便默默伸出觸鬚,覓尋泥土,
從事另一次扎根,艱苦而愉悅的旅行。
如你再度來到,唇角捺著一撇諷嘲,
我歉然還你媚綠的微笑。

我們不妨把野草看作是詩人自我形象的象徵。野草是具有最頑強的生命力的,即使你用鐵鏟將它剷除,將它藏身的泥沙扒掉,它也要頑強的活者。而且當晨露來臨,它將尋找泥土進行第二次扎根。向陽寫的草根,比那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還要堅韌,還要頑強,連根鬚都鏟斷了,還要再尋找泥土進行第二次扎根。不僅如此,它還要報你以綠色的微笑。這綠色的微笑實際上是一種內在的反抗,也是一種頑強探索和追求的精神。向陽在〈扎根在生活的土壤中〉一文裡有遠樣一段話,對我們領會這首詩會有幫助。他說:「如果詩是花果,生活便是土壤,而詩人則是吸汲土壤養分,豐裕花果生命的枝幹」,「用詩反映生活,這是詩人的扎根;用詩映照生命,這是詩人的結果。」

三、語言的鄉土口語化。向陽在台灣詩人中是少有的以台語入詩的詩人。這種以方言入詩,有利也有弊,其利在便於表述台灣的地方生活,使詩增強鄉土氣息。尤其在描寫地方性的事件,或寫鄉土人物時,這種語言的表現力很強。但是,其弊也很大,它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詩的傳播。如果作通盤衡量,我以為在詩中少用和不用方言為好,方言的運且雖是向陽的詩的一大特色,但並不一定是一個好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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