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扎根 向陽情牽台灣

文/葉泓儀  攝影/謝三泰

 

 

 

 《新時代台灣》,2005年10月號,頁130-136



 

從十三歲開始寫作,向陽一生都離不開書寫,他寫詩,寫散文,寫兒童文學,寫政治評論,也寫學術論文。他的發聲是從腳下的這塊土地開始,就像他的筆名「向陽」一樣,是花木祈求春意,而樹的共同特性都是向下抓緊泥土,向上尋求空間與陽光。要探索向陽的作品,必須從他生命底層開始。

赤腳上學的山谷歲月

叼著煙坐在南投縣廣興國小操場旁的鞦韆上,滿頭白髮的向陽瞇著眼,彷彿又看到一個赤腳的大隊長,在小操場上,在一群也多半赤腳的同學面前喊著「升旗典禮開始」;兩個小學的外省籍老師,正指導一個咬字不準確的鄉下小孩準備演講比賽,他也瞧見,小學校長林清華在廣興街上的小茶行中,向一對中年夫妻說::「你們的小孩可以栽培」。

廣興又名「車輄寮」,是整個南投縣鹿谷鄉交通中心樞紐,是向陽的出生地。即使車輄寮的舊家早已賣掉改建,再次回到飄揚著烏龍茶香以及年少回憶的山谷,向陽童年的回憶,一頁一頁的過往重新翻騰開來。向陽依稀還能看到,當年掛著父親親手設計的「凍頂茶行」看板,以及看板下一半賣茶與生活用品、一半

賣書與文貝,店門口前還掛著綠色郵箱、公賣局菸酒牌的景象。

童年記憶隨茶香縈繞

這間山村茶行,入門就是撲鼻的茶的香氣,那是一股帶著凍頂的泥土味道,又含蘊著陽光和雨水、爐火和黑夜一起嬝嬝而出的清香。在記憶中,向陽是和茶香一起長大,縈繞屋樑從未散去的茶的香氣,二十四小時的薰染,彷彿從眼耳鼻口到全身上下都浸濡在茶的氣味之中。至今,向陽的日常飲料還是來自凍頂而由母親手焙的茶,他泡茶、喝茶,他隨身攜帶茶杯,也隨身攜帶著童年的記憶。

也是在這座群山溪壑的山谷中,向陽開始對文學的狂熱追尋,並決定一生的路向。向陽彷彿還能窺見,南投鄉下的鹿谷初中裡,一名少年在鮮紅的鳳凰樹下背誦屈原的《離騷》「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折若木以拂日兮,卿逍遙以相羊」的詩旬,少年在可以遠眺清水溪和濁水溪的教室窗邊試寫新詩,也是在這裡,他暗暗下定以詩為終生志業的心念。

進入山下的竹山高中,向陽找到一群同好 ,籌組文社,他們研讀杜甫、李白、蘇東坡、李易安,學習賦詩填詞;在鎮上的書局中,向陽買到了鄭愁予、余光中、洛夫、瘂弦、白萩、葉珊,他們傳閱並且背誦抄寫。

《笛韻》建構現代詩根基

因為對現代詩的喜好,在文社之外他們成立了「笛韻詩社」,在向陽的寫作生涯中,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標記,也是他十七歲的回憶中,一道悠揚的清聲。

透過《笛韻》詩刊的編製,向陽敲開現代詩的門扉,在這本習作中,向陽與友人們發表對當時現代詩風潮的看法,通過互相的閱讀和評論,修正自己的寫作風格、提升寫作水準,為了詩刊內容多元,他得每期撰寫與詩有關的社論;要寫這些評論,就必須多接觸當時的現代詩刊,這一連串的因緣,使向陽在十七歲的這個階段中大量蒐集並閱讀市面上不易找到的現代詩刊和詩集,從而奠定了除了興趣之外對現代詩的理解和理論基礎。

十七歲的美麗記憶,常常使向陽忘記,那其實是一個思想和頭髮一樣不得超出檢查者手指間的年代,是一個言論和帽子一樣不許使用者隨意更替改變的荒謬年代。

塵煙密布的八○年代

九年來,向陽隨身總背著一只黑色書包,上面印著「狂飆八○」。向陽印象中的八○年代,總是處處塵煙,處處被政治所宰制。七○年代末期已經在台北工作,向陽還記得,那時的都會台北,是個被高壓鍋蓋蓋住的都市,悲鬱的浮塵總瀰漫在人們眉間,台灣對外的國際局勢不利,內部則有黨外運動的蓬勃,以及國民黨更強烈的壓制。

斷交、停選、余登發事件、黨外橋頭遊行、桃園縣長許信良遭公懲會休職、林義雄發言痛批國民黨是叛亂團體、陳婉真發行地下報《潮流》遭扣、中泰賓館疾風鬧場事件、高雄美麗島事件,黨外菁英盡遭逮捕,那是政治主導一切的年代,向陽的台北生活就在這不斷地爆發的黨外抗爭與國民黨鎮壓之間跌宕。

就在一九八四年,向陽親身體驗到國家機器強大的壓力。他深刻地記得,三月十三日,他主編的「自立副刊」因為刊登了東海大學生物系主任林俊義教授所寫的〈政治的邪靈〉,被警備總部以「為匪宜傅」的罪名查禁。當天的副刊在剛從報社印刷廠印出後不久,全數被抽出正刊之外。當時的向陽獲知消息後,慘白著臉,跌坐在副刊室的椅子上,不敢想像,明天在哪裡,更不知道,該如何向剛懷第二胎沒幾個月的太太暗示可能的麻煩。

被指為匪宣傳遭約談

被認為是「為匪宣傳」的文字是:「全世界的民主國家領袖都是可以被批評的,只有在中國大陸,毛澤東才是民族的救星」,這其實是運用簡單的反諷技巧,諷刺毛澤東的「偉大」來自中國大陸不是民主國家。

事隔多年,談起這一段,向陽依舊印象深刻地記得,自己握著〈政治的邪靈〉的原稿,無助地離開濟南路的報社,一步步走向位於青島東路,有門牌而沒有任何機關名稱的所在。約談過後,向陽被飭回,他繼續編副刊,一直到一九八七年轉任總編輯為止,每個月固定有兩組人約他喝咖啡,至於林俊義則在事件後被實質流放,滯美三、四年。

那是媒體被意識形態工具所掌控,新聞自由幾乎難以存在的年代,副刊也被視為一種工具,只能傳揚執政者允許的意識形態,不能透露人民的心聲。在暗室之中,誰也無法打開出口。現在回憶起前塵往事。向陽可以笑得自然。只是,在當下那個時刻,映入他腦中的畫面是,彷若行人黑蔭的森林、幽谷在看不到的前方等待著,靜寂與死滅。

文官體系應隨人民覺醒

即使現在的台灣已經是言論自由的社會,向陽認為,但要建立一個正常的國家,卻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因為「人人心中還有一個小警總」,國民黨威權的黨國體制與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對人心的箝制,仍根深蒂固地滲透到每個人的心靈。他說,這種情形無法靠民主政治來改變,民主是票票得來的,勢必要聽絕大多數人的想法,在這種情況下,民主勢必庸俗化,只能從台灣價值的教育或者文化價值倡導來著手。

只是,文化價值的倡導牽涉到媒體,向陽指出,媒體仍停留在被殖民的威權年代,至於教育體制,雖然教育部長杜正勝有心要做事,改革的方向也對,確被統派媒體塑造成激進的台灣文化論者,再者,教育部本身仍是過去國民黨威權底下鞏固威權的官僚體系,除非整個文官體系跟著人民一起覺醒,朝向教育的合理化進行,否則很難改變。

種族語言應受國家重視

他進一步地以原住民母語教育為例,說明教育合理化。他說,所有的種族的語言都應該被照顧,都應該受到國家教育的重視,應該要編這種語言的教科書,教育原住民應該要先教育他們自己的母語,讓他愛自己的語言,之後,再來學習台灣共通的語言,這就是最簡單的合理化。

向陽認為,現在的台灣還存在著路線與認知問題。所謂認知是指意識形態與族群的影響,這個部分比較難以破除;路線問題則與選舉策略有關。像有些人在選舉時為了選票主張獨立,疾呼愛台灣,等到當選了,卻說有些事情能說卻不能做,或者託辭現在事實上沒有台獨的條件;又或者,有些政黨一方面捍衛中華民國,一方面又去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來消滅中華民國,這些政黨為了選舉所說的話,不是立場問題而是路線問題,只要有選舉,這些問題就會出現。這成了台灣的常態。

透過民間力量改變台灣

過去,向陽積極參與台灣政治改革運動之中,現在的他,卻不再把期望放在政治人物身上,「特別是要選舉的政治人物」,他這麼強調著,政治人物為了要選舉,會有很多場面話、貪圖一時便利的話,他的人格在選舉中不斷被薰陶,到最後他們都變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說,每一個選總統的選立委的都說,你選上我,台灣就不一樣了,過去老百姓總在期待,誰誰誰當選,台灣的問題就解決了,歷史證明,台灣的問題是盤根錯節地存在的。不是一個總統、一個立法委員就能改變的。

現在的向陽。期待由民間力量來改變台灣。他說,不管是戲劇、電影、文學、歌曲或者是產業,每個領域都與台灣有關,只要每個領域的人都相信自己能改變台灣一點點,每個領域都出大人物,政治人物才不會完全影響或改變台灣,當他們的力量慢慢減損,才會了解應該要謙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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