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與超文本的邂逅

以向陽〈一首被撕裂的詩〉為例

孟佑寧

 

 

 

 

 

一.前言

  網際網路(Internet)已成為現今最便捷的傳播工具,隨著科技演進,開始對資訊傳遞模式產生衝擊,「在這樣一個由網際網路所建構起來的全球社區中,無疑的,傳統形式的文學書寫傳播方式面對的是更巨大的衝擊。」[1]自九○年代中期,文學開始結合網際網路,發展出「超文本文學」(hypertext literature[2],突破了傳統平面書寫束縛,融入聲音、圖形、文字、動畫,開啟不同於平面文本的想像空間,「網路書寫儼然成為『大敘述』(grand narrative)崩解後形貌駁雜的新文類」[3]

  超文本文學以一九九六年姚大鈞的《妙繆廟》[4]和曹志漣的《澀柿子的世界》[5]網站為領導,此後陸續有向陽、李順興、蘇紹連、須文蔚等投入創作,「我們幾乎可以確定,起於九○年代末葉的網路文學,就是由這批詩人秉其敏銳的觸感、在網路科技的嫻熟運用之下,聯手開將闢土所致。」[6]

  向陽於一九九八年十月中設置《台灣網路詩實驗室》[7],收錄〈四句聯〉、〈一首被撕裂的詩〉、〈在公佈欄下腳〉、〈大雪〉、〈小滿〉、〈水歌〉等詩,其中〈一首被撕裂的詩〉與〈在公佈欄下腳〉受邀於二○○二年十月台北國際詩歌節的「新詩電電看:數位詩展」中展出。

向陽所製作的網路詩皆先有平面版,再改編為動態版,〈一首被撕裂的詩〉[8]被李順興列為一九九八年的「網路詩三範例」之一[9],原著於一九八九年,於一九九八年以動畫改編,二○○二年十月於台北國際詩歌節展出時,已製作出三種動態形式,分別為「動畫版」、「拼貼版」及「gif版」[10],並置放平面原著「文本版」。

向陽曾言:「平面文本的詩,在介入了網路科技的媒介表現之後,它的內容、意義顯然也會產生質變。」[11]本文即對照〈一首被撕裂的詩〉的「文本」與「超文本」,析論三種超文本對文本意義的延伸解讀,觀察超文本自文本的超脫與延續。

 

二.〈一首被撕裂的詩〉文本分析

  〈一首被撕裂的詩〉由五個段落構成,除了首段與末段以完整的文字呈現,二段至四段皆以「□」加以文字,形成斷裂的語意。

  首段以明清交替,與末段與二次大戰後,國府接收台灣的政權轉移相互呼應:

一六四五年掉在楊州、嘉定
漢人的頭,直到一九一一年
滿清末帝也沒有向他們道歉 

一九四四年,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明朝滅亡,滿人入主中原,定鼎燕京,次第消滅南明政權、削平三藩,清統治者貫注精力平定漢族集中居住的中原地居,各種反清勢力被逐步蕩平。一九一一年,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光復武昌,推翻滿清。首段以「滿清末帝也沒向他們道歉」的搪塞之詞,諷刺末段書寫「二二八事件」的處理態度:

一九四七年響遍台灣的槍聲
直到一九八九年春
還做著噩夢

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七日,台灣省專賣局台北分局緝私員,在於南京西路天馬茶房附近之香菸市場搜查林江邁之私煙,發生爭執,查緝員即以槍簡毀傷林江邁之頭部,林婦出血暈倒,圍觀民眾激憤,與查緝員發生衝突,查緝員傅學通情急向群眾開槍,擊中旁觀市民陳文溪[12],民眾憤恨之餘,擁到憲兵隊和台北市警察局請願嚴辦兇手,一面打鑼當眾宣佈事件的始末[13],不得結果。二月二十八日,部分民眾於佔據廣播電台,向全台廣播台北緝菸血案,引發群眾示威,揭開「二二八事件」的序幕,自三月一日起,事件擴及中南部,全島發生騷動。

事件後分別展開三次戒嚴,第一次戒嚴於二月二十八日由警備總司令部宣佈,三月一日由緝煙血案調查委員會推派代表謁見行政長官陳儀,陳儀於當日立即解除戒嚴;第二次戒嚴為三月九日至五月十四日,國府派來的軍隊於三月八日開始在基隆登陸,三月九日二十一師進入台北,進而向南在各地展開鎮壓與屠殺;第三次戒嚴自一九四九月五月二十日起,直至一九八七年七月十四日,由蔣經國宣佈解除長達三十八年的戒嚴。

在戒嚴期間,不斷有要求平反二二八事件的呼聲,事件發生之初,政府解釋「二二八事件」為「匪諜,政客有計劃策動擴大」[14],事件後三十八年,行政院長俞國華仍言:「『二二八事件』,實際上係民國三十六年二月二十八日,中共潛台分子陰謀顛覆政府,企圖攫取台灣之煽惑、暴動事件。」[15]。〈一首被撕裂的詩〉寫著「一九八九年春」,正是向陽寫作此詩的時間,用以控訴政府未對二二八事件妥善處理、療傷止痛。

向陽以「清兵入關」隱喻一九四五年「國民政府接收台灣」,「掉在楊州、嘉定/漢人的頭」則隱喻二二八事件中身亡的台灣民眾,「直到一九一一年/滿清末帝也沒有向他們道歉」以滿清對漢人的歷史,拉回「直到一九八九年春/還做著噩夢」的現實,諷刺戒嚴年代政府對二二八事件的處理態度。

〈一首被撕裂的詩〉第二段至第四段則被拆解為若干字串,以「□」支解了詩的形式,營造出文字獄般對言論與歷史醜事的任意塗抹,「空白的解讀在那時代,是一種沒有說出的話語」[16],第二段:

夜空把□□□□□□
黑是此際□□□□□
星星也□□□□□
由著風□□□□□□□
黎明□□□

文字部分「夜空把…」、「黑是此際…」、「星星也…」、「由著風…」、「黎明…」,此五句皆無法構成具有語意的句子,從圖像的觀點看,「□」接在文字後,將之視為文字後語意的刻意消弭。

第三段延續第二段「□」風格: 

□夕陽□□□□
□□唯一□□□
□遮住了□□
□雨敲打□□□□
的大□

文字部分「…夕陽…」、「…唯一…」、「…遮住了…」、「…雨敲打…」、「的大…」五句,仍無法窺見完整的句意,以「□」消弭文字前後的語意。

第四段依然延續前二段「□」風格:

□帶上床了
□□的聲音
□□眼睛
□□尚未到來

文字部分「…帶上床了」、「…的聲音」、「…眼睛」、「…尚未到來」、「門」五句,仍以「□」消弭文字前的語意。

「□」表現出詩「被撕裂」的涵義,在斷裂的詩背後,是歷史真實的淹滅,所重構的歷史卻被任意拼湊與想像。由此三段可見第二段、第三段、第四段分別消弭文字後、文字前後、文字前的語意,再由第二段各句「□」的數量來看,分別為六個、五個、五個、七個、三個,為第三段與第四段各句文字部分相加之數量,可見「□」經過有機排列,因此將第二段至第四段結合為:

夜空把夕陽帶上床了
黑是此際唯一的聲音
星星也遮住了眼睛
由著風雨敲打尚未到來
黎明的大門

由此三段結合後,可見「被撕裂」前的語意,以「夜空把夕陽帶上床了」代表了末段的「噩夢」,而「噩夢」正是於「一九四七年響遍台灣的槍聲」起,「黎明的大門」成了「槍聲」的序幕,「黎明」不是光亮的,而是「黑」的,且持續至「一九八九年春」,由此諷刺政府於戒嚴時期對二二八事件刻意抹滅與篡改的處理方法。

又由此三段的「文字」加上「□」的總量來看,第二段各句字數為九個、九個、八個、十個、五個,第三段各句字數為七個、七個、六個、八個、三個,第四段各句字數為五個、五個、四個、六個、一個,以每段句數皆遞減二個字來看,可視為官方對二二八事件刻意抹滅下,造成事實失真的抗議。

三.〈一首被撕裂的詩〉超文本分析

  如前述,向陽於一九九八年將〈一首被撕裂的詩〉由「文本」改編為「超文本」,二○○二年十月於台北國際詩歌節的「新詩電電看:數位詩展」中展出時,已有「動畫版」、「拼貼版」及「gif版」三種動態形式,三種相異的「超文本」表現手法強調三種不同面像的詩境。

 (一)〈一首被撕裂的詩〉動畫版

  「動畫版」除了加入動畫外,並配合音效展現「驚悚」效果,全詩皆為黑色背景,以圓形區塊移動露出詩題,搭配車子駛來的引擎聲,再由黑底白字顯現全詩,仍以圓形區塊移動緩慢地露出全詩,配上歡呼聲,再迅速將圓形區塊拉回,遮蔽全詩,數個圓形區塊閃爍藍光及紅光露出部分詩作,搭配連續的槍砲聲與尖叫聲,最終圓形區塊移動緩慢地露出詩作,尚未露出全詩便停止,詩作右端一道銀白星光立即殞落,搭配車子駛走的引擎聲。

  「動畫版」中置於黑色背景上的圓形區塊可視為觀者的「眼眶」,露出的動畫全貌可做為觀者的「視野」,而於動畫間搭配的音效則可做為觀者的「情緒」。首先,圓形區塊移動緩慢地露出全詩,經過小圓型區塊隱沒地短暫浮現,最終不完整地緩慢地露出詩作,顯示出觀者「眼眶」原是睜開,經由刺激至無力卻勉強睜開,隱喻由希望至落空的心態。動畫則由平靜地窺見詩作全貌,經由間爍地只窺見部分詩作至最終平靜地窺見詩作全貌,此過程中,「閃爍」象徵槍砲,作為「視野」的衝擊,原本可由黑色背景中看到光明,但光芒卻是源自槍砲,表現出視覺的震撼效果,最終殞落的銀白星光為生命及希望的消逝。音效則由車子接近的引擎聲,經過歡呼聲、槍砲聲伴隨尖叫聲,至車子遠離的引擎聲,展現了面對車聲的接近至離開,情緒上由歡樂改變為驚懼。

  「動畫版」可視為國民政府接管台灣,至民眾以緝菸事件引起騷動,發洩對新政府的怨懣之氣,表現出民眾心情轉變歷程: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昭和裕仁過過無線電向全國各地日本軍民親自廣播投降詔書,表示接受聯合國波茨坦宣言。聯合國最高統帥指派中國戰區最高統帥蔣介石接受日軍在中國戰區的投降,國民政府遂於九月一日在重慶成立「台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任命陳儀為行政長官兼台灣警備總司令,十月五日,前進指揮所主任葛敬恩中將率幕僚抵台[17]

從八月十五日至十月五日,期間五十天台灣出現政治的真空時期,許多地方發生日本警察遭到襲擊報復的情事,台灣各地地方領袖與知識青年,自動自發在地方上組織青年團體或治安維持會,在各街庄擔負起維持地方治安與秩序的責任[18]。此外,陳炘結合林獻堂、葉榮鐘等發起「歡迎國民政府籌備會」,帶頭營造歡迎祖國的新氣象。

國府來台後,以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日頒布的「台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組織條例」為法律依據,行政長管陳儀又兼警備總司令,掌握行政、立法、司法、軍事之權柄。正式接管台灣後,施行統制經濟,由專賣局及貿易局兩個機構壟斷;物價因通貨膨脹、大陸惡性經濟的影響,使物價上漲,一九四五年八月白米每台斤零點二圓,至一九四七年一月上漲至八十圓,指數達四百倍;軍人軍紀敗壞,軍警擾民造成社會動盪不安;人事方面刻意排除台灣人;貪污腐化政風敗壞,民間譏稱「五子登科」[19]

台灣人民發現國府接收台灣後,與心目中的祖國相去甚遠,遂由熱望轉為失望,終於導致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七日傍晚以查緝私煙不當為由,爆發血洗全台的二二八事件。〈一首被撕裂的詩〉「動畫版」即強調人民面對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後,由歡喜轉為恐慌的心情。 

(二)〈一首被撕裂的詩〉拼貼版

  「拼貼版」以黑色為背景,米白色塊代表了紙張,將全詩分為五個區塊,置於右邊區塊為:

一六四五年掉在楊州、嘉定
漢人的頭,直到一九一一年
滿清末帝也沒有向他們道歉 

          置於左邊區塊為:

一九四七年響遍台灣的槍聲
直到一九八九年春
還做著噩夢

          位於右邊區塊上方為:

             夕陽
                唯一
               遮住了
               雨敲打
           的大

         位於左邊區塊左端為:

帶上床了
                    的聲音
                    眼睛
                    尚未到來
           門

   位於全詩左下端為:

夜空把
           黑是此際
           星星也
           由著風
           黎明

   五個區塊中,除了左、右區塊可見完整意思,其餘三個區塊皆為被切割後的片段,按下全版左下角「正」鍵後,右上端區塊往下移至右區塊中央,遮住部分右區塊文字,全詩左下端則移至左、右區塊中間上方。「正」為「公正」、「正義」之隱喻,按下「正」鍵後,除左、右區塊的控訴未受移位,其餘三個區塊皆被倒置轉換。

「動畫版」強調人民面對國民政府接收台灣時心情的轉變,「拼貼版」則以左、右區塊的內容對照,其餘區塊的任意拼貼加強二二八事件至今的噩夢。

  二二八事件過後,歷史沒有得到喘息的空間,旋即而來的是長官公署開在全島各地展開的「清鄉」行動,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日,陳儀發佈〈為實施清鄉告全省民眾書〉寫著:「政府為了保護善良人民維持全省治安,徹底肅清惡人起見,決定實施清鄉,使少數的亂黨叛徒,無法匿避,再在暗中繼續作擾亂治安、危害國家的陰謀…清鄉的目的是在確保治安。清鄉的主要對象,是『武器』和『惡人』。凡是武器和惡人,都應該交給政府,由政府作合理合法的處理。」[20]

一九四八年五月十日實施「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凍結部分憲法條文;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起,台灣進入戒嚴時期,配合動員戡亂體制,透過嚴密如蜘蛛網的情治特務系統來推行,白色恐怖的陰霾籠罩台灣。原以鎮壓共產黨叛亂而制定的「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隨著國民黨政權移入台灣,「類似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的法務部調查局,附有『政治警察』的任務、所屬人員部署於各級行政機構和公營事業的人事單位,俗稱『人二』,從思想調查的工作,製造所謂的『黑名單』,國民黨以此控制整個國家官僚體系。」[21]

  政府發行民眾常識刊物《日本殖民地教育與臺灣「二二八事件」》[22]書寫:「與其說是為政治經濟及專賣局緝私問題,無寧說係因一部份臺民缺乏國家觀念,和民族意識,及受反動份子煽動所致…屬於中華民國之臺民,經過日本五十一年的愚民教育後,便不能認識自己視國與兄弟,不能說祖國之言語,寫祖國之文字,懂祖國之歷史風化,反視祖國為敵國」。「拼貼版」即以切割片段的區塊拼貼控訴官方對台灣人民的刻意侮蔑,及諷刺政府將二二八事件全然怪罪於台民的顛倒行為。

(三)〈一首被撕裂的詩〉gif

  「gif版」為向陽最初將〈一首被撕裂的詩〉由文本改編成的超文本,除了首段及末段不加入任何動畫,第二段至第四段皆為重覆的詩句:

夜空把夕陽帶上床了
黑是此際唯一的聲音
星星也遮住了眼睛
由著風雨敲打尚未到來
黎明的大門
夜空把夕陽帶上床了

  其間再以紅、綠、黑三色的「圓箍仔」遮掩住部分文字,三段的圓箍仔交替跳躍過程依序為:

夜空把
黑是此際
星星也
由著風
黎明

夕陽
唯一
遮住了
雨敲打
的大

帶上床了
的聲音
眼睛
尚未到來

     其間刺眼的圓箍仔不斷變動,將游標置於第二段時,出現「看無,圓箍仔。耐心點,再看下一段吧。」將游標置於第三段時,出現「猶是看無,擱想一下,擱看下一段!」將游標置於第四段時,出現「仝款看無,無,請你揣一e門壓落去看一下」,壓下後便可連接至〈一首被撕裂的詩〉「文本版」,可見向陽期望讀者能在動畫效果包裝下,仍能認真看清文字,多媒體效果「若徒具吸引力而無不同向度的網路美學出現其中,網路詩這個新名詞也沒多大意義」[23],「語言的掌握仍然是網路詩中相當重要的一個環節」[24]

  「gif版」的圓箍仔變動快速,雖然圓箍仔下是三段完整重覆的詩作,但仍不易看出全詩樣貌,造成讀者閱讀上的痛苦。由此抗議戒嚴期間,政對人民的控管。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實施戒嚴起,依據「戒嚴法」[25]第三條第五點所定:「嚴禁聚眾集會、罷工罷課及遊行請願等行動。」第六點:「嚴禁以文字標語或其他方法散佈謠言。」憲法所規定的人民的基本自由人權受到限制,如集會、結社、言論、出版等皆受到嚴格禁止。「gif版」即以圓箍仔造成的視覺不便嘲諷戒嚴時期對人民自由人權的箝制。

四.超文本對文本的延伸解讀

  「動畫版」、「拼貼版」及「gif版」為〈一首被撕裂的詩〉三種不同風格的超文本,三種版本皆由文本改編。原詩平面文本為三首超文本詩的「文字基礎」,經過聲光動畫改編,展現出不同面向,本節即由此三種向度解讀超文本對文本的延伸閱讀。

  「文本版」控訴戒嚴時期政府對二二八事件未加以妥善處理的態度,以「□」的圖像表現詩句被撕裂,隱喻二二八事件的真相受到淹滅,所重構的歷史卻被塗抹、拼湊,三段被撕裂的詩經「□」與文字的有機排列,使每段句數皆遞減兩字,抗議二二八事件被刻意抹滅下的歷史失真。

「動畫版」延用「文本」全文,詩句維持靜態不做任何效果,透過在黑色背景移動的圓形區塊展現全詩,用以表示觀者視野,再配合歡呼聲,用以隱喻台灣民眾對國民政府接收台灣的歡天喜地;緊接著黑色背景遮蔽全詩,數個圓形區塊閃爍藍光及紅光,搭配槍砲聲及尖叫聲,隱喻民眾國民政府管理下的驚恐;最終圓形區塊緩慢露出部分詩作,用以隱喻人民的無力感,版面右上方的銀白光芒殞落即為希望消逝。動畫流程顯示出民眾對國民政府接收台灣時,從滿懷期待至失望落空的情緒。

「文本」控訴戒嚴時期政府對二二八事件未加以妥善「處理的態度」,「動畫版」則著重一九四五年國民政府來台至一九四七年發生二二八事件前,民眾面對國民政府的情緒轉變。

「拼貼版」修改了「文本」的詩句,將「文本」第二段至第四段的「□」除去,僅保留文字部分,取代了「文本」中由「□」營造的支解效果,直接呈現出「被撕裂」的詩句。「拼貼版」將分為五個區塊,經由切割片段的區塊拼貼,按下「正」之後,語意斷裂的區塊立即移動位置,展現出「拼貼」後的樣貌,以「正」與「拼貼」的對比嘲諷官方對台灣人民的刻意侮蔑。

「文本版」以「□」的圖像隱喻二二八事件的真相受到淹滅與塗抹,「拼貼版」除去文本中的「□」,更直接表現歷史的扭曲,經由隨意拼湊的痕跡,控訴政府將二二八事件全然怪罪於台民的顛倒行為。

gif版」將文本第二段至第四段的斷裂文字加以組合,以三段相同文字直接展現出完整語意,再將圓箍仔覆蓋於文字上,遮掩住「未被撕裂的詩」,由紅、綠、黑三色圓箍仔交替閃躍,文字顯露程序與文本第二段至第四段的文字相同。語意完整的詩句在圓箍仔快速變動下,造成視覺不便。按下圓箍仔下的「門」後,「文本版」立即出現,以供對照,打開「門」後所見仍是「被撕裂」的詩,圓箍仔取代文本「□」的意義。

「文本版」控訴戒嚴時期政府對二二八事件的處理態度,當真相隨著「戒嚴法」的控制而隱沒,「gif版」以圓箍仔隱蔽住原意,展現出戒嚴時期政府對人民自由人權箝制的抗議。

五.結論

  向陽的〈一首被撕裂的詩〉共有「文本」一首及「超文本」三首,雖為平面詩作的改編,「超文本」卻展現出三種不同的意境。「超文本」做為「文本」的延伸解讀,承續了「文本」對二二八事件的指涉,同時也為文本開啟了更寬廣的樣貌。

從「超脫」的層面看,「超文本」做為一種「新文類」,不同於平面文本因印刷而形成可供翻閱的「具體性」,「超文本」的文字與表現型態皆由「虛擬」構成,雖不同於傳統文本模式,但仍應具備與文本同等的地位,亦即〈一首被撕裂的詩〉的四種版本應視為四首詩作;然超文本雖以動畫、聲光,變換文本的表現方式,但的文字藝術性仍不可忽視,〈一首被撕裂的詩〉的「超文本」由「文本」改編,「超文本」的文字皆以「文本」為基礎,主要是以動畫、聲光效果展現出「文本」的不同面向,因此,仍不能將之獨立於文本之外,將文本與超文本視為四首詩作則過為牽強。「超」文本的意義為「非平面印刷」的呈現,〈一首被撕裂的詩〉雖由傳統書寫模式產生的詩作改編,卻創造出無法「平面印刷」的「超脫」,呈現出平面文本外的多元面貌。

從「延續」的層面看,由「文本」改編的「超文本」,可以延續「文本」的意義與特色,以更強烈的表現方式展現詩的涵意。〈一首被撕裂的詩〉「文本」以「□」及文字創造出斷裂的語意,「超文本」則善用「文本」塑造的語言特性,三種「超文本」分別由原詩句加以動畫、消除「□」加以拼貼、文字組成全貌加以遮掩,擴充「文本」對二二八事件至戒嚴期間的控訴,強化「文本」不同層面的表意。

向陽以實驗心態,先由舊詩作改編為「超文本詩」,從「超脫」與「延續」兩方面看,〈一首被撕裂的詩〉的多面向「超文本」已顯示出「超越」文本、更超越「超文本」的語意創作。

參考資料

(一)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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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知本:《最新六法全書》,台北:大中國圖書有限公司,1960年。
立法院編:《立法院議案關係文書》,台北:立法院,198631日。
王建生.陳婉真.陳湧泉:《一九四七 台灣二二八革命》,台北:前衛出版社,19902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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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伸宏、許進發編:《二二八事件檔案彙編(九)》,台北:國史館,200212月。

(二)參考期刊、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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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事件的經過〉,《新生報》,194733日。
曹志漣:〈虛擬曼荼羅〉,《中外文學》26 11期,19984月,頁78-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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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文蔚:〈網路詩創作的破與立〉,《創世紀詩刊》117期,199812月,頁8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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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順興:〈網路文學形式與「讀寫者」的出現〉,《文訊月刊》162期,19994月,頁40-42
林淇瀁:〈網路新島嶼〉,《聯合報》副刊,2001828日。
劉建基:〈從批評倫理學論網路文本〉,《文山評論》5期,20031月,頁1-7
李順興:〈超文本的蒙太奇讀法與資料庫形式〉,《文山評論》5期,20031月,頁9-36

(三)參考網站:

姚大鈞:《妙繆廟》,http://www.sinologic.com/yao/
曹志漣:《澀柿子的世界》,http://www.sinologic.com/persimmon/
向陽:《台灣網路詩實驗室》,http://www.hello.com.tw/~chiyang/。[本站註,此係原發表時網址,如今已改移:http://myhome.ethome.com.tw/xiangyang/netpoetry/
《國家檔案局籌備處二二八事件檔案資訊網》,http://www.archives.gov.tw/228/
《事件導讀 二二八事件年表》,www.twcenter.org.tw/d01_03/01.htm

 

   [1] 林淇瀁:《書寫與拼圖 台灣文學傳播現象研究》(台北:麥田出版,20011015日),頁195

   [2] 本文對網路文學採取狹義的定義,即利用網路或電腦特有的媒介特質所創作的數位化作品,不同於平面印刷媒體上所呈現的詩作型態。參見須文蔚:〈網路詩創作的破與立〉,《創世紀詩刊》117期(199812月),頁80

[3] 見劉建基:〈從批評倫理學論網路文本〉,《文山評論》5期(20031月),頁1

[4] http://www.sinologic.com/yao/

[5] http://www.sinologic.com/persimmon/

   [6] 林淇瀁:《書寫與拼圖 台灣文學傳播現象研究》(同註1),頁228

[7] http://www.hello.com.tw/~chiyang/[本站註,此係原發表時網址,如今已改移:http://myhome.ethome.com.tw/xiangyang/netpoetry/

   [8] 〈一首被撕裂的詩〉未出單行本,見向陽:《向陽詩選》(1974-1996)(台北:洪範書店有限公司,19998月)。

   [9] 「網路詩三範例」分別為向陽〈一首被撕裂的詩〉、蘇默默〈抹黑李白〉、須文蔚〈追夢人〉。   參見李順與:〈網路詩三範例〉,《中國時報》(1998924日)。

   [10] 本文以「2002台北國際詩歌節 新詩電電看:數位詩展」所展出之〈一首被撕裂的詩〉為超文本討論範疇。

[11] 林淇瀁:〈網路新島嶼〉,《聯合報》(2001828日)。

[12] 參見〈查緝私煙肇禍 昨晚擊斃市民二名〉,《新生報》(1947228日)。

[13] 參見〈二.二八事件的經過〉,《新生報》(194733日)。

   [14] 台灣省菸酒公賣局:〈「二.二八」事件專案資料報告〉(1947315日),收錄侯伸宏、許進發編:《二二八事件檔案彙編(九)》(台北:國史館,200212月),頁80

   [15] 行政院長俞國華於1985320日於立法院答詢立法委員江鵬堅。見立法院編:《立法院議案關係文書》(台北:立法院出版,198631

[16] 李敏勇:《台灣詩閱讀:探觸五十位臺灣詩人的心》(台北:玉山社,2000年),頁225

[17] 參見李筱峰:《解讀二二八》(玉山社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81月),頁13

[18] 參見李筱峰:《解讀二二八》(同註17),頁14

   [19] 「五子登科」是指金子、房子、車子、位子、女子。

[20] 見李筱峰:《解讀二二八》(同註17),頁189

[21] 見林柏維:《台灣的社會變遷》(林柏維自印出版,20012月),頁152

   [22] 台灣省公路特別黨部編:《日本殖民地教育與臺灣「二二八」事件》(台北:臺灣省公路特別黨部,1947314日),頁1-6

[23] 見李順與:〈網路詩三範例〉(同註9)。

[24] 見須文蔚:〈網路詩創作的破與立〉(同註2),頁81

[25] 張知本編:《最新六法全書》(台北:大中國圖書有限公司,1960年),頁599-600

 

《臺灣詩學學刊》,第5期,2005年6月,頁243-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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