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走更樂活 創意詩滿篇

詩人向陽的環境詩

高羚 (台灣環境資訊協會)

 

 

 

 

 

向陽(知名詩人):寫詩不僅要有情懷、情思,還要能把自己懂得的心情、知識、歷史……轉化為藝術性的圖象式文字表現,並且帶有意境,即成感動人的好詩。

「細草微風岸,桅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小姪女口中喃喃背誦著杜甫的《旅夜書懷》,原來是老師交代的課外作業。「姑姑,我好喜歡杜甫。」「喔?為什麼?」「老師說這是杜甫辭官後所寫的,可是他一點都沒有灰心喪志哦!」很吶悶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居然成為杜甫的「知音」,真有意思。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灰心喪志?他又沒說自己很快樂!」「他沒說但我知道!你看第三、四句: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我好像看到杜甫坐在船上,天上都是星星,四周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還有月亮跟著江水歡送他們呢!真讓人心胸開闊呀!難怪他要說自己像天地一沙鷗,從此就可以自由自在飛翔了!哇!我也好想當詩人哦!」

名傳千古的好詩果然不同凡響,沒有露骨的情緒描述,只幾句充滿圖像式的精煉文字,便能引發不同時代的人同樣的共鳴和感動。這使我想起不久前在一次與知名現代詩人向陽先生的訪談中,他提到所謂的好詩,最重要的醞涵感動人的力量。但感動人的方式,並非直接告訴別人自己的情緒,而需轉化,透過焠煉的文字,利用明喻、比喻、隱喻、轉喻等技巧,營造一個視覺性的想像空間,引導他人去感受詩人的情懷。

「如果直接說我好快樂,我覺得這座山好壯麗,這朵花好美……這是散文,而不是詩了。因為詩講究的是意在言外,全篇不講一個憂字,卻營造出憂的氛圍引發你自己的憂;不講一個樂字,卻能讓你讀畢暢快喜悅。」

「好的詩是不明言感受的。」即便如此,讀向陽先生的詩,仍深深觸動我們對土地和故鄉的情感。作品與自然鏈結極深的他,認為要以大自然作為題材融入作品中,最好能實際接觸,或平日即與自然在一起,「將自己的眼睛打開,用新鮮的眼光看見自然。自然不只在高山、在溪谷、在海邊;街旁的行道樹,家後的小山坡,陽台的小盆栽,都含藏著自然的生命力。」

這首「山路」正是他走過玉山後有所感懷的作品:

山路 在風中穿過箭竹草原
在風中穿過冷杉林
只有斷嶺殘山從雲霧中探出
與我們驚喜相覷
一路相陪是玉山圓柏與杜鵑
開在裸岩走過的盡處
陽光潛入細碎的林葉間
藍色的天俯視大水窟、大關山和馬博拉斯
桀敖不馴的脊背
這山路,在群峰中尋覓傲骨

這山路,在群峰中望向高處
酒紅朱雀拍擊薄雪草的翅身
蒼綠挺拔,是二葉松擎起整座天空
遠處有瀑水為鍊,輝耀山的胸膛
欲離還留的雲霧
以一襲薄紗勾引暗戀的山巒
山路來到此處
濁水、高屏和秀姑巒都找到了源頭
海峽在左,大洋在右
台灣從海上升起在玉山之顛放歌

詩人向陽要表現玉山的聳偉,少去了正面謳歌,僅以山路帶領我們節節攀登,看到稀有的高山動植物,標榜地勢嶇崎;俯視群峰懷抱,意喻傲骨昂立的氣勢。至山路最高處,「濁水、高屏和秀姑巒都找到了源頭。海峽在左,大洋在右,台灣從海上升起在玉山之顛放歌。」讓人腦海中浮現玉山在台灣的位置、地位和重要性,同時也興起登臨天下的壯濶胸懷。

這回小姪女也想參加「慢走更樂活」的新詩創作比賽,我特別唸了向陽的這首詩給她聽。只見她低頭看著自己的作品,嘟囔著:「我只會直接寫玉山好高,風好涼,滿天星星閃閃發亮……唉,我當不成詩人了……」一副準備放棄的模樣。

為了鼓勵她,我趕緊又搬出向陽先生的話:「別急,向陽先生說,初學寫詩的人可以一方面多練習觀察,發掘出讓自己有所感的景象或事物,二方面多練習文字技巧。『就像要雕刻出好的木雕,找到好木頭還不夠,還要先學會拿刀,並常常練習基本的雕刻工法。』向陽先生也建議我們如何掌握文字技巧:多看看詩人的作品,一方面學會詩的語言,二方面才可找到靈感,寫出別人所沒寫過的新意。」

「要寫首好詩真不簡單呀,原本我以為只要寫得漂漂亮亮的,唸起來好聽就是一首詩了。原來還要多看,多讀,培養觀察力和想像力,還得把自己的感受寫成圖像式的文字,讓大家一起來想像、體會。」「是呀,什麼事都不能一蹴可幾,要當詩人,更需要慢慢累積功力哦!」

想到向陽先生另一首詩「在砂卡噹溪」:

在砂卡噹溪 彷彿可以聽見野鹿奔走
在砂卡噹溪最最媚柔的淺灣
從百千年前太魯閣族部落傳來
吆喝與樁杵共同搗出的天空
到此際還晴藍如昔
彷彿也是水的聲音,急急切切
跟隨紅嘴黑鵯在山黃麻枝頭
呼喚整個山谷
片麻岩兀自沈思,靜寂肅穆
於眾木咬耳竊語中
推敲心事

還有山風,駐足於此
傾聽歷史偷偷寫入岩石褶皺的嘆息
太魯閣社祭典的鼓聲
漢人開山、日軍征伐的槍聲砲聲
逐一走進玄黑曲折的大理石紋
目送砂卡噹溪往前急奔
野鹿、野鹿,不復哀鳴
但使兩山之間飛奔的瀑布
為亂蹄亡走留下見證
到此際,宛然歷歷在目
色澤與曲線交響而奏的水聲
一路爬上太魯閣峽谷的兩壁巨石
在砂卡噹溪擱淺千年的灣靠
循水聲,依稀可以看見野鹿覓食

這是向陽先生在走過太魯閣峽谷的砂卡噹步道,躺在溪畔巨石上,仰望著藍天,遙想著千百年前古道上曾有野鹿奔鳴、原住民世居於此的舊時景象。然而戰爭與強取,使野鹿不復哀鳴,也讓我們跟隨詩人,站在靜肅山谷中,循著千年一日的淙淙水聲,更感受到虛實交錯的歷史滄桑。

「姑姑,向陽先生好博學哦!不但知道原住民歷史,又知道砂卡噹溪的地理和動植物,才能寫成這首好詩。」小姪女的讚嘆如我同我初次聽到這詩,有如發現寶藏一樣:「原來詩人不止要浪漫抒情,天生易感,還要是個博學家、史學家和動植物專家呀。」記得當時向陽先生笑瞇了眼,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詩人本應多識草木鳥獸之名,若只是模糊廣稱,或歷史人文一概不識,作品便不易深刻。」

這下小姪女又開始摩拳擦掌了:「我一定要寫出一首好詩參加比賽!讓後人像記得杜甫一樣記住我!」

好大的口氣!只見她下一步翻出百科全書、台灣歷史和幾本童詩,認真研究起來。我的小詩人也許離大詩人還有好長一段路,但畢竟,她已上路了。

•本篇文章刊登於台灣環境資訊電子報 http://e-info.org.tw/node/27050

財團法人臺北動物園保育教育基金會網站http://tzf.ngo.org.tw/node/257

•農委會林務局「全國步道導覽網」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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