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下的沼地

:析論台灣網路文學傳播的窘境

林淇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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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中興大學外文系「多媒體文學台灣」學術研討會,2001。

 

 

一、緒言:叫公路太沉重

網路傳播的使用,在台灣大約從九○年代中期就已經開始,通過網際網路這個新媒介﹝new media﹞,傳統的大眾傳播媒介傳播形式逐漸受到挑戰,過去大眾傳媒單向的、輸送的,而且難以接收受眾回饋與反應的「單向傳播」﹝one way communication﹞形式,被網際網路的科技所打破,新的具有互動性可能傳播形式因而被發展出來。此一新媒介的特性,根據傳播者的分析,計有以下四個特質:第一,以閱聽人而言,它模糊了個人及大眾的本質,使人們可以利用網路進行各種層次的傳播,如電子郵件、通訊網友之間的各種服務及網站;其次,網路的匿名性使得傳統的傳送者與接收者的定義不再明確可分;第三,資訊製作者與接收者的界線也因此模糊,「多對多」的傳播網模式代替了傳統媒介「一對多」模式;第四,就是互動取代了單向傳播﹝Croteau & Hoynes, 1999[1]

作為新科技,網際網路通過數位,形成虛擬﹝virtual﹞空間,容許個人在這個空間中扮演新的角色,建構自己的堡壘,墾拓自己的花園;作為新媒介,網際網路則挑戰過去以傳播者為主導的大媒介角色,轉而提供給過去的接收者主動傳佈資訊的無線空間,免除了大眾媒介所需的龐大人力與資本結構,只要粗通網頁書寫,就能夠在網際網路中傳播個人理念與資訊。因此,一個以美國等先進國家主導的「全球資訊高速公路」﹝Global Information Infrastructure, GII﹞的舖設,也跟著在國際間展開。根據美國前副總統高爾的說法,GII的目的在於「保障並擴大我們的公民的表意自由,並提供給個別的公民從氾濫的資訊中創造他們所需求的資訊的權力」[2],提供「可以讓全世界各地的人一起分享知識和即時傳播」的便利﹝楊忠川,1996﹞,這與李歐塔﹝Jean-Francois Lyotard﹞所謂「社會電腦化」﹝computerization of society﹞形成「公眾可以自由近用記憶體與資料庫」、「語言遊戲在任何時刻也都將是完整的資訊的遊戲」﹝Lyotard, 1995:340-341﹞的理想國是一樣的[3]

在這樣的網路新媒介環境中,文學通過網際網路進行的傳播,當然也更可以海闊天空,不再只是少數精英的語言遊戲,或被文學傳播者建構出來的媒介霸權所壟斷,過去以大敘事者身分決定文學遊戲規則的傳統型態理應被打散、重組,並且在網路的文學傳播運用過程中,交回所有可以接近使用記憶體與資料庫的媒介閱聽人手中,提供給他們參與網路語言與文學遊戲的「文學資訊高速公路」,任他們毫無障礙、馳騁其上。

然而,實際的網路狀態並不如此樂觀,全球資訊高速公路逐一擴建以來,我們固然看到網際網路上,各種資訊不斷竄流,個人網站網頁也如雨後春筍,不斷冒出,透過網際網路與全球資訊網的傳輸,全球最少有兩億以上人口進出其中﹝Marx,1995﹞,但不必諱言的是,網路上的文學傳播仍屬弱勢,扣除具有商業目的的大型書店網站、教育性質的文學院網站,以及大眾傳媒中的文學網頁,剩下的盡是文學創作者或欣賞者所設的各種個人網站。台灣的文學網生態尤其如此,不僅網路文學媒介以及大型文學網站有限,就是個人網站也紛碎零散,對照大型以資訊流通為主的大型媒介網站和以商業市場為考量的強勢站台,台灣網際網路之中的文學網相形窘迫[4],猶似高速公路下雜草徒生的沼地。

很顯然的,在網路這個新媒介被高度重視與大量運用的潮流中,文學界與文學人已有力有未逮、力不從心,難以驅馳其上的困窘。原因何在,因而值得我們探討。本文因此要從文學傳播與文化研究的角度加以析論,藉著網路文學書寫的互動不足現象,以及網路文學社群的傳播媒介課題的分析,來呈顯當前台灣文學的網路傳播環境,及其問題與危機所在。

二、互動神話:「網路文學」的不振現象

 「網路文學」的鼓吹,是台灣文學界肆應網路新媒介的出現而新興的一股「新文類」[5]運動,這個運動,興起於九○年代中期,先是少數網路作家的文本實驗﹝如1996年設站的《妙繆廟》[6]及《澀柿子的世界》[7],由此開始,其他網路文學創作網站陸續出現,「形成對於傳統的台灣文學平面媒介書寫文類的一種挑戰與開創」﹝林淇瀁,2001:215﹞。

然而,五年以來,無論是作為「新文類」運動,或者作為「超文本」﹝hypertext﹞實驗,無論閱讀或者書寫,網路文學作為一種文本,並在網路上被接近使用的狀況其實都相當不樂觀。網路文學強調的「互動設計」﹝interactive design﹞,以及超文本的「文字導航」﹝word piloting﹞功能,儘管帶來「讀者」﹝reader﹞在連結網頁過程中的愉悅效果,並且更加強化「主動閱聽人」﹝active audience﹞使用媒介的權力,或者一如傳播學者摩利﹝David Morley﹞所說,提供給閱聽人因其所採的解碼位置而決定的「意義」﹝meaning﹞與「訊息」﹝message﹞﹝Morley,1992: 112﹞的想像空間,然而,實際上,我們所看到的台灣網路文學發展,在超文本創作的質與量並不可觀,讀者﹝瀏覽者﹞的互動也不頻繁。

20014月開始,預定為期一年,由文建會補助,聯合報副刊網站「文學咖啡屋」[8]主辦的「網路創作大競技」為例,這個網路文學的文本競技,由主辦者每月邀請一名網路文學創作者提供作品,鼓勵讀者回應挑戰。從4月至10月,依序邀請了須文蔚、蘇紹連、李順興、張系國、向陽、吳明益、白靈等七位作家參展,在表現形式上,有網路詩、小說與散文,而其運用與處理,基本上不脫出李順興於1998年撰寫〈網路詩三範例〉評介當時初現的網路詩作的觀察:一、偏重動態影像與文字之間的美學處理;二、加上製作工具的輕、薄、短、小、多、操作簡易等普及特質,因此這類形式的創作得以成為目前網路詩主流;三、超文本互動設計的應用與藝術層次的提昇,將成為超文本形式創新的核心想像(李順興,1998),換句話說,網路文學中最大宗書寫的網路詩,發展至今,在輸出端仍然難以突破動態影像的舊有表現形式,朝向「互動設計」的網路特質提昇或發展,這使得二十一世紀開始的台灣網路文學創作表現,缺乏創新,仍停留在圖文互釋的基礎層面,難以提供讀者更多的愉悅,和更多的想像空間,更不可能與讀者產生真正的互動。

創作面如此,在讀者的回饋與反應部分,這個「網路創作大競技」活動雖然標榜讀者的挑戰,實際上也看不到真正的挑戰成績。多位擂台主的回應,說明了這樣的「慘狀」[9]  

須文蔚:徵稿中,絕大多數的回應都是文字的評論,並沒有收到用超文本、多媒介或是互動模式所創作的文學作品。

蘇紹連:在本次活動中,同樣未見到以超文本、多媒介或是互動模式的挑戰作品,甚覺納悶:舞臺已經有了,只是,要成為一位動態文字的導演有那麼困難嗎?

李順興﹝未提出,但入選作品也都是閱讀感想與回應﹞

張系國﹝未提出,入選作品有一篇可超文本作品﹞

向陽﹝未提出,有三篇超文本挑戰作品﹞

吳明益﹝有兩篇超文本挑戰作品﹞

這樣的創作風氣,顯然說明了「網路文學」作為文類或新的文本,在風氣上的侷限,在技術上的困難,以及網路特質「互動性」的匱乏。李順興(2001)在這次「回應佳作」中慨乎言之,提出:

超文本中的互動設計也是一種形式,概念雖非全新,亦非前衛,但由於數位創作環境獨特的可塑性,將傳統單向意義傳遞提昇為互動操作的情境,互動遂變成了一種蘊藏美學潛力的表現形式。如何將藝術想像注入滑鼠的移動、如何誘拐讀者體驗虛擬的道德墮落選擇、如何讓使用者自由操作文字的隊形變幻……,這些「如何互動」或這些形式思考,就立而可見的效果而言,已展露出迥異於平面形式的美學向度。

的理想狀態,相對地也似乎成為對網路文學作、讀者來說都嫌過高的標竿了。

網路作為新媒介,它的最令人著迷的特色,也是最極至的發展,在於它是一種「流動科技」﹝streaming technology﹞,具有實況轉播、文本、音效、圖片、影像與互動等特色並時提供的絕大功能﹝Croteau & Hoynes, 1999[10]。網路文學作為超文本,理想上也可以提供以上這些網路流動科技的特色,不過截至目前為止,台灣的網路文學書寫,基本上停留於文本與圖片者多,加入音效與影像者則少,強調其互動功能者也不多。這都可以看出當前網路文學的窘境:網路媒介仍然不為文學界所熟稔,媒介特色尚未充分發揮,網路互動設計仍屬匱乏,讀者近用權力也屬有限。

於是,「網路文學」可以提供讀者一種對於媒介文本﹝media texts﹞的互動與愉悅,最少就現階段言就宛然神話﹝myth﹞了。

三、意義機器:「網路副刊」的可能性

 大眾傳播學者馬奎爾﹝Denis McQuail﹞在論及媒介作為一種有缺陷的意義機器﹝media as a defective meaning machine﹞時指出:  

大眾傳播主要圍繞在意義的給予和取得,雖然最後的結果通常大不相同且難以預測,但在一定程度上,這種無能為力來自大眾媒介服務的目的之多樣性,也來自於媒介「文本」﹝text﹞或「訊息」﹝message﹞缺乏固定的或統一的意義,無論傳送者的意圖如何,或經由語言和論述規則所型塑而出。……而這種不確定性源自於傳播本質上的創造性、互動性和開放性,因此,有意義的結果通常是經過協商而來,且無以預言。﹝McQuail, 1994:379

 就網路中的文學傳播來看,網路新媒介是否可能成為傳揚文本或訊息的「意義機器」,答案顯然呼之欲出,那就是無能為力。網路文學目前的窘境根本原因在此,在超文本的書寫意圖必須通過網路進行傳播的同時,傳播的本質﹝創造性、互動性與開放性﹞同樣也在決定網路文學的最後結果。我們所看到的當前網路文學的窘境,因此也可說是在網路媒介不為文學界熟稔、媒介特色尚未發揮,網路互動設計匱乏及讀者近用權力有限等因素下「協商」的結果,非戰之罪也。

即使如此,要突破這種無力感,善用網路特性,仍然可以進行有力的文學傳播,讓文學通過網路的公共空間進入讀者的私人空間應屬一個可行的策略。事實上,傳媒對公領域的影響﹝意義的產製﹞主要來自對私領域的滲透。過去一個世紀的文學傳播,主要依賴大眾傳播媒介﹝特別是報紙副刊﹞的媒介運作,進入網路時代的新世紀的今天,將文學文本和訊息通過網路傳遞,提供閱聽人的讀者自由取用,自行闡釋,從而創造由讀者主動掌控的意義,不失為當前台灣文學社群努力的方向。

「網路副刊」[11]的倡議、構想,因此值得台灣文學界積極落實。「網路副刊」的媒介形式,基本上比起網路文學更具即時性與互動性,以網路為媒介,傳佈文學作品、提供文本與訊息的儲藏、接近與使用,創造出既能發揮網路特性的意義領域,也更容易提供讀者不同選擇的需求,進而形成對文學的喜愛與認同。這是網路中的文學傳播據以克服書寫者與閱讀者數位科技差距的最直接方式,最可行的方案。

根據須文蔚﹝1997:266-267﹞的倡議,這樣的「網路副刊」係以現有報紙副刊規劃網路版行之,可稱為「副刊網路版」。它所能發揮的內容方向有四:一、利用網路媒介大量傳輸與大量儲存的特性,提供更開闊、多元、整合性的文學作品。二、可規畫多媒介的本文,加入互動性閱讀結構,提高閱聽人使用文學網路媒介的動機。三、文學資訊能夠及時提供,有助於提高文學社群的訊息流動。四、提供更具個人性的媒介內容,甚至可依照文類不同提供更細緻的服務。

這個方案,目前已經存在於國內各主要報紙的網路版上。從1999年開始,現有的主要報紙紛紛將其報紙內容轉為網路資訊,設立大型網站,提供網路讀者使用。我們於是看到「中時電子報」[12]的出現,以及隨之上網的「人間副刊」,也看到「聯合新聞網」[13]以及隨之上網的「聯合副刊」、「文學咖啡屋」、「網路文學」等等轉化平面媒介內容為數位資訊的網站次第出現,其後「中央日報」[14]及其「中央副刊」,「自由電子新聞網」[15]及其「自由副刊」紛紛上網,形成了平面傳媒「副刊網路版」的全面供應。這些網路副刊截至目前為止,還是以提供既有媒介內容為主,尚未達到須文建議的二、三、四等三項理想目標;但由於這些網路副刊的背後就是大眾媒介,在網路中的影響甚大,瀏覽近用的讀者甚多,很快形成與平面媒介上的副刊相互呼應的效果。其中尤其以報紙版「聯合副刊」與網路版「文學咖啡屋」的相互呼應,及其透過駐站作家與讀者互動的模式,更發揮了實體/ 虛擬媒介相生相濟的傳播效果,也較切近文學上網的特性。

不過,由既有的平面傳媒主導網路副刊,畢竟也有相對的缺憾存在。首先,也是最根本的問題,是過去非網路年代已經形成的文化領導權﹝cultural hegemony﹞,仍然繼續由大媒介主導,它們以既有的優勢進駐網路世界,主宰文學傳播的主要方向,並以消費大眾品味為主要內容,個人性、實驗性的文本依然無法在網路世界中取得發聲管道,新銳創作者也依然難以在這類網路副刊中出頭。其次,平面媒介副刊進駐網路,也難真正發揮網路「去主體性」、「去中心」的創造性,以及不受媒介守門人制約的開放性,真正的平等的網路互動在這類型網路副刊尚未提供新的網路服務﹝如納入個人網站、討論區、發表區等﹞之前,亦屬奢求。

因此,我們除了「副刊網路版」之外,還得期待文學網路社群的集結,並以此集結形成一個更開放的「網路副刊」的成形與壯大。這樣的網路副刊,可能是另一種更靠近網路特質、更符合分眾或小眾需求的「意義機器」,從九○年代開始至今的BBS站﹝校園網路文學傳播媒介﹞可以是這種新型態網路副刊的尖兵,如「晨曦詩刊」[16]、「山抹微雲」[17]等校園文學網站,已經出現了「網路副刊」的理想雛形。須文蔚﹝2001:13﹞的觀察指出:

《晨曦詩刊》一直追求建構一個「網路文學烏扥邦」,也就是一個獨立於大文學環境的互動模式。一方面,他們堅持選詩選詩的公正性,因此不講知名度與交情,一概由每期約集的選詩委員會甄選;二方面,不跟隨文學媒介企劃編輯的風尚,不主動照專欄主題邀稿,只刊登投稿作品。

此一模式,基本上是對傳統報紙副刊守門行為的一個反動,這些校園文學社群以網路為媒介,力圖打破平面媒介的文化領導權,重建新的網路傳播規則,表現了E世代文學社群異於先前世代的網路思考特性。其中,其實也隱藏著新的「網路副刊」經營運作模式的可能。網路文學傳播,從這些校園BBS站的實踐開始,出現去中心、去霸權的個體化性格,文本遊戲的規則回到擁有網路的遊戲者手中,傳統的文學傳播模式到此才受到真正的挑戰。

不過,即使如此,這樣的挑戰面對巨人一般的「副刊網路版」也有其力道微弱之處。合理的質疑是:「選詩委員會」也是守門人,依然手握霸權,公正性同樣受到質疑;不邀稿、不企劃專題或主題,則只有發表、傳佈功能,彰顯不出媒介與公眾的議題關係與對話,也較難導向媒介理想性或任何烏扥邦的「革命」企圖;最後,媒介傳佈範圍比較侷限於校園之間,共眾性稍嫌不足。這樣的侷限性,到了全球資訊網(WWW)勃興後,又出現了較具規模的「網路副刊」網站,連結社群與個人創作者,如「詩路:台灣現代詩網路聯盟」[18],專業性、議題性而又具連結性者,如「台灣文學研究工作室」[19]、「暗光鳥e厝」[20]等均是。這些網站,無論是由群體或個體經營,都具備集結網路資源的社群性質,它們以更接近平面媒介的編輯、選擇與去取的守門模式,建構出一個新舊模式互補的文學網路傳播模式,通過接近使用更加容易的連結,通過名家與新秀作品的匯聚,也通過WWW的傳遞,這類網站快速形成網路文學傳播的主要媒介,它們更趨近於理想的「網路副刊」,網路文學社群的特質彰然可見,網路傳播功能的發揮更為透徹,集結力量也更強大。

「網路副刊」發展到這裡出現了一個可以期許的模式:一方面這些網路上的文學媒介保有異於平面媒介主流論述傾向大眾化的另類特質;一方面它們也依循主流媒介去取內容、決定文本的權力,達到兩相平衡的資訊流通狀態。以這類「網路副刊」為根據的網路文學社群於焉形成。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類文學社群網站也不是沒有瑕疵,它們在內容的多樣性、議題的建構力以及資料庫的近用可能部分,都難以周全、或者無力提供。導致這些理想無法落實的原因,主要在財力與人力的窘迫。「詩路:台灣現代詩網路聯盟」依靠文建會補助,「台灣文學研究工作室」與「暗光鳥e厝」則依賴主事者個人的熱情和使命感維繫。

於是內容的多樣性、議題的建構力以及資料庫的近用可能等,似乎就只能見於部分具有商機考量的商業集團建置的文學網站了。這類也具有網路副刊特質的網站挾其人力與財力,快速建站,並且獲得多數文學讀者的點選閱讀,其中較顯著的,如「明日書城」[21],該網站一開始即購買眾多作家文學著的網路版權,提供瀏覽者免費閱讀使用,建構了一個豐富的,集結當代主流作家、文本漁網站內的文學資料庫;其後多次改版,目前網站內容除了資料庫之外,涵蓋了「讀家主題」、「未來副刊」、「感覺生活」、「動態影音閱讀」、「異想世界」、「迷網域」、「駐站作家」、「討論區」等內涵,前述須文蔚所主張的網路副刊內容已經全都吸收,名家新人與讀者各有發表空間,每月閱讀主題則屬企劃性專欄,網路超文本,以及公共論壇,一應具全。這個網站更加靠近「網路副刊」的理想境界。與此略近,而內容更傾向大眾近用性的是「失戀雜誌」[22]。不過,這類比較強調網路商機的「網路副刊」固然更能掌握網路特質,基本上仍以拷貝主流論述,建構文學領導權為其傳播取向,目的在期待於更具大眾化和商業化內容所帶來的商機。這是這類網站的勢所必然,也是「網路」與生俱來的商業資本特質。

由平面媒介副刊的網路化,到校園BBS版、文學社群的WWW網站,以至於以商機為著眼的大型文學資訊網,我們看到了理想的網路副刊的難週與難全。尚未出現一個符合或者能包含這四類型優點而去其缺失的網路副刊,於是成為二十一世紀台灣文學網路傳播的窘迫困境;一個在符合網路特質、又能聯繫文學社群與閱聽公眾的網路副刊能否早日出現,則是台灣文學傳播是否能夠開創新天地的關鍵。

四、結語:沼地中的欽羨

文學在網路中的傳播窘境,具體地由超文本的網路文學書寫危機表現出來,互動的匱乏以及網路超文本的技術問題,都侷限了網路文學的發展空間和可能的美學成就,這是目前我們難以否認的事實。唯這可能也只是短暫的現象,網路科技不斷進展中,有名的「媒介論」學者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在他的「媒介即訊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論述中強調,真正的訊息並非媒介傳達的「內容」﹝content﹞,而是媒介的「形式」﹝form﹞,因為它延伸了人們的感官﹝sense﹞,並會改變人們的社會生活﹝McLuhan, 1964:32﹞。這或許是個過於簡化的論述,不過,從網路特性對網路文學書寫形式的改變來看,儘管技術問題仍待克服,但終有簡化的一天,圖像、影音與網路互動的思考,目前已經催化了超文本的出現,網路文學的窘境應該也是短暫的現象,有一天,如同「傻瓜相機」的出現使人人都能簡單拍攝自己的生活,網頁的書寫困難也將化為簡單,屆時「網路文學」的創作、閱讀與詮解的互動,自非難事,新的文學網路書寫年代也會來臨,今日的窘境可能也就不必杞人憂天了。

但是,從傳播學的角度看,文學如何傳播到網路社會中,文學社群如何在網路之上與其他社會社群互動,則不容文學界輕忽;它的傳播窘境更值得關心文學發展的人嚴肅面對。以目前台灣文學網路傳播的媒介運作來看,虛擬世界中的文學傳播現象,實則也是是實體社會中文學傳播困境的的映像。在實體社會中,報紙副刊、大型出版社主導了文學傳播走向,也主導文學風潮與書寫的主流;因此,我們在虛擬世界的網路中,看到的文學傳播主力,主要還是這些具有豐厚人力與財力資源的實體世界媒介。在實體世界中,同仁刊物﹝如台灣的大小詩刊﹞艱苦生存,文學新人竄升不易,文學社群與眾要作家形成壟斷書寫權力的主要來源;在虛擬世界中,這樣的文化主導權依然屹立不搖。一個立基於文學社群,又能彰顯網路傳輸功能與特質的理想的「網路副刊」的建構,才能紓解這樣的網路窘境,也才是解決或重建網路文學傳播主體性的不二法門。

網路,作為新興的以及將來勢必取代舊媒介的傳媒,依據「資訊社會」(information society)理論一向強調的,資訊可能取代資本,人們可以因為網路的出現,共享跨國界的可聽圖文、可視圖文及電子圖文互聯傳播,達到「知識多元主義﹝intellectual pluralism﹞和個人化控制傳播」﹝Neuman, 1991:12﹞的理想。就本文觀察的台灣文學網路傳播現象看來,這還是一個網路烏扥邦。資訊高速公路固然已經在二十世紀末葉打造完成,但在眾聲喧嘩、百車齊奔的網路之上,台灣的網路文學傳播則仍然尚未進入這條高速公路之上,而是陷身於高速公路旁的沼地之中,進退兩難,猶如一個「資訊下層階級」﹝information underclass﹞一般,仍然無法獲得網路帶來的交互傳播利益,只能露出欽羨的眼光,看著主要以商業網站與社群為主的車流飛快馳過。

 

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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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順興(2001)〈人「鼠」之間:文學形式的創新場域〉,《文學咖啡屋》。http://www.cca.gov.tw/coffee/author/sslee/resul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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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允一等譯﹝2001﹞《媒介/ 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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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文蔚(1997b)〈邁向網路時代的文學副刊:一個文學傳播觀點的初探〉,瘂     弦、陳義芝編,《世界中文報紙副刊學綜論》﹝頁251-279﹞,台北:行政院文建會。

須文蔚﹝1998﹞〈網路詩創作的破與立〉,《觸電新詩網》。http://www2.cca.gov.tw/poem/art/a/cyberverse/index.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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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忠川﹝1996﹞〈全球資訊高速公路﹝GII﹞及跨國資訊傳播─對東亞及東亞國家管制政策的影響〉,輔仁大學「媒介與環境」學術研討會。

 

Lyotard, J. (1995) The Postmodern Condition, in Alexander, J.C. & Seidman, S. (eds), Culture and Society: Contemporary Debates,(pp.330-341). New York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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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Luhan, M. (1964)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 New York : New American Lib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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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rley, D. (1992) Television, Audiences, and Cultural Studies. London : Routledge.

Neuman, W. R.(1991) The Future of the Mass Audience. Cambridge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 此處根據湯允一等譯﹝2001﹞《媒介/ 社會:產業,形象與閱聽大眾》,頁312。

[2] 高爾是在1994年舉辦於日本京都的第一屆世界電子傳播發展會議﹝World Telecommunication Development Conference﹞中針對美國政府架設的GII作出這樣的期許與保證。詳楊忠川﹝1996﹞。

[3] 李歐塔的名著《後現代狀況》英譯本”The Postmodern Condition: A Report on Knowledge” 出版於1984年,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本處為選節版。

[4] 根據須文蔚﹝1997:251-252﹞的觀察,文學界對網路的「冷感」也反映在文學雜誌,「電腦資訊、財經管理、政治新聞等類型的刊物紛紛在網際網路上建立灘頭堡,目前在全球網際網路上可以搜尋到的資訊類雜誌近三十本,著名的財管雜誌如天下、商業周刊等也陸續上網,而文學雜誌卻只有寥寥數本」。這是1997年的描述,四年後的今天,狀況並無多大改變。

[5] 將「網路文學」視為「新文類」的說法,在幾位網路文學實驗者的論述中,經常出現,如須文蔚﹝1998﹞就認為「像網路詩在一個作品當中整合了文字、圖形、動畫、聲音的『文本』,……已經不僅止於純文字的表現,所以稱呼這種數位化的創作為一種『新文類』,應當更為恰當」。我的看法也類似﹝林淇瀁,2001:220﹞。不過,此其中似乎仍有討論空間,如李順興即以「超文本」﹝hypertext﹞界定網路文學特質。

[9] 讀者的挑戰,顯示網路文學的超文本﹝包括多媒介﹞創作尚未成為風氣,因此總共七次展出,挑戰者雖多,但反映出的則多屬「回應」。這七次大競技,主選者選出共35篇文本,只有6篇符合。

[10]根據湯允一等譯﹝2001:309-310﹞。

[11] 關於「網路副刊」的構想與倡議,須文蔚﹝1997:266﹞曾發表〈邁向網路時代的文學副刊〉,主張「直接把副刊推上網路」;我也曾撰文主張「在現有的報紙副刊模式之外,嘗試『網路副刊』模式的可能」﹝向陽,1998﹞。兩人主張不盡相同,理由則一,讓文學肆應新的網路年代,發揮更強大、更具互動性的傳播效果。

[16] telnet://192.192.35.34﹝北極星站﹞;telnet://140.121.80.168﹝田寮別業站﹞;telnet://beef.tcu.edu.tw﹝蜘蛛養貓站﹞。

 
   

 
論文四
尋找書寫新部落:台灣作家「部落格」傳播模式初探
論文三
高速公路下的沼地:析論台灣網路文學傳播的窘境
論文二
流動的繆思:台灣網路文學生態初探
論文一
迷幻的虛擬之城:初論台灣網路文學的後現代狀況



資訊一
陳宛蓉﹝文訊雜誌﹞:1999年台灣文學網站生態
資訊二
董成瑜:滑鼠一點,作家家中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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